好梦难竟啊。

吃无差。

[台风] 耿直少年明小台的主流重生小段子


#依然是有啥说啥的耿直BOY明台,他这次带资进组了,要打he线。
#前篇为非主流重生,戳“小明loop”的tag可以看到。
#这篇写的不是很好看,逻辑死,ooc也比较过分,中间全无思路最后草草收尾,抱抱被前篇虐到的姑娘们,姑且把这当段子看吧TvT



当没在枕下摸到惯放的手枪时,明台就已发觉情势不对。他没有妄动,只是把眼皮掀起一条缝、轻微地转动眼珠,辨认周遭的环境。
屋内光线略显不足、陈设非常简朴,许是因气候潮湿的缘故,天花板的一角爬着几块霉斑。他身下的床铺靠着墙,很窄,不容人翻身——待会儿他坐起身时,还得提防着,别要直接从侧边栽下床去。
这屋子,大约可以与他栖身的四合院,平分一场落魄秋色了。但明台对此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——他躺的床、他盖的被、墙上悬着的书法、眼前昏沉的灯光。他福至心灵地侧过头去,看见不远处的办公桌前、惨绿台灯下,一人正微弓着背,伏案写字。
明台一时间好似看见了腥的血、看见了烫的火、看见了广袤的夜和清虚的月光。
他长久注视着对方,手指不自觉地把床单捏出一团皱褶、眼眶里也涩涩发酸;汗湿的衬衫紧贴着后背,在刚刚入秋的天气里,凉得粘人。
这是第二次了。
这是他第二次回到这里,回到这一九三九年。

王天风签完最后一份文件,估摸着也把新来的小少爷晾够了,便“啪”地一声扣上钢笔盖儿,转过头来。
他身体背着光,面上阴影的轮廓显得诡谲莫测。
“欢迎加入——”
“军统特务训练班?”明台脱口而出。他坐在床上,两腿垂在床沿,并为这熟悉的对白露出第一个笑容。
王天风略感诧异地睨了明台一眼,又收回了视线——他微抬着下颌,垂眼看着自己军服的衣袖,像在瞄着准星。
“最后一次,”他缓慢而冷峻地说:“这是最后一次,你打断我说话。以及——”
王天风仔细地把袖口的褶皱拉得平平整整,一手还捏着袖角,重新把目光落在明台身上。
他表情渐渐和缓下来,赞许地说话:“脑子够灵、眼神不错、观察也仔细,继续保持。作为奖励,我现在特别允许你,就自己当前的处境向我提问。”
明台的眼睛,仍然专注地落在他身上:“我没什么可问的。”年轻人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还有,我知道这是哪里,并不是因为注意到您军服的样式——当然,也不是因为这间屋子里的摆设。”
王天风把面前的文件夹放回书格中间,挪了挪椅子,面对明台。他不动声色地说:“那么,一定是因为你睡在这里时,偶然听到了旁人的说话。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不,也不是因为这个。”明台踩上鞋子,站了起来。药劲儿还没过,他的腿有些发软,但他自控极好,依然能够端端正正地走到王天风面前来。
明台单手撑在办公桌上,斜倚着桌沿,俯身在老师耳边,用气声说话。
“我是从四五年回来的,老师,抗战胜利了。”他说:“能再次见到您,我很高兴,我真的很高——唔!”
王天风向后略靠了靠,军服的后襟沾上了椅靠,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。他拿起茶缸,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;接着抬起手臂,掸掸肘弯处的袖子,用一种和蔼得令人悚然的表情,看向躬身捂着腹部喘气的明台:“既然你愿意喊我一声老师,我今天就教你第一课。”
他一字一顿地说:“不、要、满、口、胡、言,记住了吗?”



“我没有胡言,您得听我说完话。”明台咬着牙、瞪着眼,眼睛里面,是两片粼粼的亮光。
他是从来不怎么愿意回想往事的,但他往往不得不这样做。
“我知道您的代号是毒蜂,当年在上海滩,也是一号叱咤风云的人物。您之所以把我带到这里来,是因为一项关乎正面战场的计划,我想,您大概不是很希望我直接说出来。您给我准备的生死搭档是于曼丽,她是个很值得人珍爱的姑娘。我现在可以说出在这要学习的所有内容、以及我曾经接触过的所有教官的名字——我还知道您有……有一块老瑞士表,您一向很爱惜它,您总是擦它,要动手之前,也一定会把它摘下来。后来您把它给了我。”
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六年前那时候,他再一次从老师手里接过这块表来,心中并未如上一次那般触动。这次他没有对着老师的背影敬礼;他一面信口说些混账话,一面举着这表,轻慢地对着月光看。他看见表盘上浮动的光和影,他看见一整晚的月色动人。
明台从自己的口腔中尝到一点苦味。他看见老师下意识抚摸手腕的动作,顿了一顿,继续说话:“那块表,我猜想,您在法国时,它就已经在了。因为我阿诚哥也认得它,我大哥也认得它,而那时候你们是搭档。关于我大哥明楼、七十六号新上任的明长官,您曾经对我说过,您与他是一对赌友,我当时以为您是在敷衍我,后来才想明白。还有,大哥在军统的代号是毒——”
“……够了。”王天风敲了敲桌子,示意明台打住。他眉心处的皱痕,因这匪夷所思之事而更加深刻了一些。
明台从善如流地鼓起腮帮、闭上嘴,他抬起右手,把自己上下两片嘴唇捏在一起。
可惜小少爷终究是闲不住的。安静了没多久,他又不甘寂寞地举手问问题:“您不用打电报给我大哥确认一下么?遇到这种事,我是说,我以为,像您这样严谨的人,遇见这样奇怪的事,您第一反应会是……是不是我大哥故意透露了什么给我知道,之类的。”
电报当然是要发的,但现在还不是时候,况且——王天风板着脸孔瞟了他一眼,淡淡说:“据我所知,令兄,应当不是这样无聊的人吧。”
“……您倒是了解他。”明台酸溜溜地说。



尽管心中酸溜溜,电话还是要接。
明台小跑到通讯室门口,打了个报告,走进屋里来。他朝在旁监听的王天风抛了个得意的眼色,那意思似乎是:瞧啊,我就说这两天会有人给我来电话吧。
他拿起听筒:“喂?阿诚哥。”
阿诚与幼弟寒暄了几句,便问道:“香港那边,今天天气怎么样?”
明台对这段对白印象还算深刻,于是不等郭骑云在黑板上写字,直接回答道:“今天下小雨,有点冷,一点点冷。”
刚写完“降温”两字的郭骑云:“……”这小子真他娘的邪门。
郭副官接到处长询问的目光,便无声地、郁闷地,重重点了点头。
王天风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嘴角,垂着眼睛,不知在思虑些什么。



听筒里传出阿诚有些失真的声音:“对了,我给你请了一位保姆……”
王天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桌边,眼光投到明台身上——他看见学生咧着嘴,先冲郭骑云挑衅地笑、又转向他这边,作一副讨赏态。浅绿的作训服、蓬松的刘海、明快的眸子,灿烂逼人。
他内心暗自发笑,面上丝毫不显,只挥一挥手,叫学生把这话接下去。
明台就对着话筒说:“也行,不过阿诚哥,有件事我得先给你通个气,你可千万别给我大哥打小报告啊。”他用那种纨绔子弟特有的,吊儿郎当的口气说:“我不打算上学了,但是你别跟我大哥大姐说哦,学校那边我会雇人帮我签到的……这还需要理由?那我又为什么要上学啊?学了这些出来,还不是相个姑娘结婚、然后在家里的工厂混日子……我才不是想一出是一出!……我知道啊,不就是大哥把我塞到港大新生名册里,走了多少多少关系、花了多大多大力气……唉,阿诚哥,我在这跟你说实话吧,我对金融是真不怎么感兴趣……对对对。这次是我在飞机上认识了个朋友,他想邀我一起做点买卖,我就去了……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啊,至少以后不会是纸上谈兵、当懦夫了。”他强调道:“我是真心想做些有用的事,也是信你才肯把这些给你说的,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,尤其不要派人来抓我回家啊,反正我不回去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是郭骑云听明小少爷胡侃到一半儿,直接捏断了一根粉笔。
王天风示意副官安静下来,自己继续监听。
只听明诚万分无奈地问:“我的小少爷呀,你这在飞机上认识的,能靠谱吗?他姓什么叫什么、是做什么买卖的,你好歹告诉我一声,我也好帮你去查一查他的底。”
“哎呀阿诚哥,你放心,你就放一百个心吧……哦,对,做的什么买卖,”明台看了他老师一眼,笑道:“他是养蜂的。”他说:“姓王,到时候你一查旅客名册,就知道了。”
王天风:“……”
他手背爆出青筋,努力地克制着自己,不要把耳机直接摔在明小少爷脸上。



毒蛇发了电报来。洋洋洒洒百来字,文绉绉地骂人。
郭骑云面不改色地概括主要内容:“毒蛇问您,对明台有什么安排。”
王天风定定看着卷宗夹军绿色的封皮、并着封面中央青天白日的纹章,直到眼前开始模糊。
他闭一闭眼,不带任何多余感情地陈述道:“……我竟然胆大包天,动到他兄弟头上。这一回,他是要恨死我了。”
郭骑云自然是不敢接话的,无论以哪种身份。副官双眼平视前方,身形挺拔地站在办公桌对面,显得安全可靠。
王天风沉默片刻,打开了卷宗夹,从第一页开始往后翻——他每翻过一页,视线扫过表格中本周测评的各项成绩、又会回到纸张开头处,在学生的名字那里稍停一停。
在这时候、只在这时候,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些温情——他方才还如一柄锤、一杆枪、一台精密冰冷的钢铁仪器,现在又像是一位父亲了。
郭骑云一时觉得迷茫,不由自主地低声唤他,用曾经的称呼:“老师。”
王天风头也不抬,随口应道:“哎。”又慨叹一般道:“骑云呐。”他暂时放开了上级的身份,仅以一位师长的眼光,来看曾经的学生。
于是他慢慢地点点头,说:“好孩子。”
郭骑云低下头,似乎觉得羞、或者惭愧。
一时间,满室仅余纸页翻动的声响。

王天风终于翻到了最末一页。他在这一页上停留的时间极长,眼睛看着全优的成绩单,仿佛流露出一些欣慰的笑意。
郭骑云谨慎地瞄了一眼,看见姓名栏里两个大字,写的是明台。
他的长官语气平淡地下达了指令:“给毒蛇回信,就说他棋慢一招,怪不得旁人,气死活该。”



王天风不由得想起,他第一次听说明台,是在巴黎。
那是圣诞节的前夕。法国的冬日,白天极短,大约四五点钟,公寓里就点起灯来。明楼坐在沙发上,读一封信,时而摇头、时而微笑。
那时候日子还不大紧,彼此都正年轻,王天风还有得是闲心跟着凑热闹。他从茶几上捡起一张信纸扫了个来回,自觉十分中肯地评价道:“字写得不错,遣词造句也还凑合;中间夹这段儿……这是波兰语吧,简直狗屁不通。”
明楼冷哼道:“注意你的言辞!”
王天风随手把那信纸往桌上一放,嗤笑道:“狗屁不通就是狗屁不通,还不许人说了?也是,明大少爷有钱有势的,偶尔玩一玩指鹿为马的把戏,惬意得很呐。”
明楼狠狠瞪他一眼,却没法辩驳——无他,实在是幼弟这一段新学的波兰语,写得生搬硬套混乱颠倒,恰似那开屏露腚的花孔雀儿一只,即使让他来评讲,也是个狗屁不通的说法。
阿诚呢,从厨房端出来两杯加奶的红茶,想要和稀泥。他也在沙发坐下,与明楼谈起这位来信的小少爷,谈起他们那个温馨而富有人情味的、令人羡慕的家庭;而王天风则摆出一张惯常的扑克脸,一边一匙一匙地加糖、一边用银勺搅拌着自己的奶茶,显出对“资本主义寄生虫”的家长里短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。
当明楼用轻松愉快的语气回忆起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时,王天风刚好端起杯子,喝了第一口。他耳中听的是明家的宝贝小少爷在赛马场上多么俊朗飞扬,舌尖则尝到了近乎发苦的浓郁甜味。
是他加糖时走了神。

当王天风在飞机上真正看到明台时,他心里想,那条毒蛇总算是说了一回实话。这确实是一个好孩子,光明、亲善、精致。
他暂时放弃了军人端正的坐姿,任由自己翘着腿、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;他偏着头,看向舷窗之外晴朗得毫无波澜的天空。
而他呢,他却要把这孩子拖到看不见的战线上,拖到沦陷区藏污纳垢、鬼影重重的暗夜里了。



他摸不透明台。他唯一能确定的是,在明台的所谓“上辈子”里,死间计划成功了、第三战区大胜——而明台自己呢,这孩子也愿意再一次把命交到他手底下来,配合他下完这盘棋么。
明台得把命交给他。他们没有别的法子,明台必须把命交给他。
王天风把卷宗夹关上。他眼前依然是军绿的封皮、青天白日的印。有时代的洪流冲刷过他的喉咙,让他一时心潮澎湃,难以发出言语。
终于,他听见自己对副官说:“回信的时候,顺便通知他,死间计划,正式开始。”



“报告。”明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,目不斜视。
王天风抬眼看他:“进来。”
明台就跨进门,三两步走到老师面前,眼光也安静而专注地跟了过来。
他眼睛里面那种熠熠的光华,令王天风很难以忽略。大抵同样是因这光华的缘故,王天风顿了一下,才公事公办地开口说话:“你知道,我找你过来,是为了什么事么。”
明台不合时宜地翘起嘴角:“您这么问,我准定猜不到,您最后还是自问自答——这可就没意思啦。”
王天风十分拿他没办法地摇头,从办公桌底下踢出来一张小圆凳,示意学生坐下,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。
能在除了审讯课以外的地方坐着听老师说话,明台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获此殊荣。他绕过办公桌,把圆凳往里挪了挪,大大咧咧地蹭着王天风的小腿坐下,又仰着头看人。就跟条黏人的巨型犬似的。
这感觉实在说不上美妙。王天风脸颊抽动:“你坐远一些。”
“不要,”明台厚颜道:“我觉得这样显得更亲近,更容易沟通。”
时已傍晚,天光渐暗,依然是那台灯惨绿的光,照着他小半个头顶、也照着他老师的眼睛。
在这灯光的映照之下,老师的瞳孔泛出些森郁的青色,像是破的山、碎的河、飘摇的风雨;像是某个绝望的夜里,荒芜土冈上,凄恻的月光。
明台还没来得及为此情此景生出什么哀婉的感怀,就被骤然紧绷疼痛的头皮拉回了现实——他正被王天风扯着头发拽起来、后腰重重磕在桌棱上,疼得差点滑到地上去。

王天风一脚把那凳子远远踢开,单手使力气扣着明台的喉咙,居高临下地看他,眼睛里面竟然还带着点和悦的笑意:“现在,还想继续亲近么,明台同学。”
明台给憋得脸色通红,“唔唔嗯嗯”了几声,也都破碎不成句。
王天风又笑了笑,才发慈悲放开手。他拽着明台的领子把人扔进靠背椅里,自己则背对学生站着,将弄乱的桌面一一拾掇整齐。
明台窝在椅子里喘了半天粗气,嘴里蹦出一个大字:“想。”
“嗯?”王天风方才不过随口恐吓明台两句,根本没指望能得个回复——这种话,向来是随说随忘的,因此他干脆没反应过来。办公桌与墙壁之间的空间有些逼仄,他转回身来,一手还拿着个白瓷笔筒,皱眉道:“你又想搞什么了?”
明台“啊”了一声,一张俊俏的容长脸汗津津的,颧骨鼻尖还带着红晕。他整个人张口结舌地在那呆了几秒钟,脸上越来越红,声如蚊蚋地说:“不是,我不是想搞您……我是真心想爱您。”
王天风是真没听清。他带兵带惯了,此刻听见这比蚊子嗡嗡声大不了多少的答话,心头除去先前的别扭之外,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怒火,背靠着桌沿,把那笔筒底儿“咣咣咣”地往桌面上磕:“忸忸怩怩,连姑娘都比你强!要么就打报告大声说,要么就永远都别说!记住,你是个军人!”
明台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蹦起来,用三秒钟整理仪容,然后立正站好。他被那句“永远别说”吓得不轻,气儿还没喘匀,就赶忙说了句“报告”。
“晚饭没吃么?啊?你的士气呢!给我站在这,喊!”
“报告!报告!报告!报告!报告!报告!报告!报告!”
王天风火气略消,勉强点一点头:“行了,有什么事,说吧。”
是您叫我说的哦。
明台这会儿胆子也壮了许多——最多也就是被老师拿电话砸、拿书本砸、拿笔筒砸、拧胳膊、锤肚子、扇巴掌、掐喉咙、送军法处……呃,应该还不至于送军法处,吧?
于是他心一横、眼一闭,扯开嗓门吼道:“报告!老师!我爱您!”
这年轻的勇敢的声音,轻而易举地穿过虚掩的门缝,点亮了一整座灰扑扑的沉寂的办公楼。



赐坐的殊荣没有了,促膝长谈也中断了。
明台灰溜溜地滚到训练场上——听见他的告白之后,老师愣了好一会儿,然后罚了他五十圈,要计时的那种。
大概是那时候还没回过来神,王天风没有扇他,也没有拿笔筒砸他——甚至于在罚他跑的时候,那神情和语调也都是非常温和的。
嗯,一定没有恼羞成怒,一定没有。

哦,对了,还有个被牵连的倒霉鬼陪跑。
郭骑云来送关于舞会的安排时,不小心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了明台惊天动地的告白;他手里文件夹丁零当啷扔了一地,于是恰好给气头上的王处长逮了个正着。
真是课本儿一般的撞枪口。



王天风结束了惯例的巡视、回到宿处时,夜色已十分深浓,压着门口那一团暗淡的灯光。
明台则被那灯光压在底下,浅绿军服的外套半敞着、衬衫上面两颗扣子也解了,刚跑完圈儿,整个人显得乱糟糟的。
他起先靠在门框边,头也垂着、肩也缩着、气息收敛;军服包裹下,腰腿的曲线却绷紧,是一个视之毫无存在感、却随时可以发力的模样。而当听到老师的脚步声之后,明台抬起头来,他的眼底、嘴角、面颊、发梢,光与暗的交界线那样柔和地勾勒出年轻人的轮廓——俊秀的,健美的,是一幅拉斐尔的人物像活转来了,就站在这里,站在王天风眼前。
王天风停下脚步,沉默地看了明台一会儿,才走上前来、掏钥匙开门。
明台乖觉地跟着蹭进了屋,他顾忌着自己日间的口无遮拦,站在进门处,并不敢太往里走。
王天风自己坐下,问他:“跑完啦?”
明台答:“跑完了。”
王天风就说了声“好”,他把手表摘下来,用帕子擦一擦、收到盒子里,像是拉家常一样说:“你们年轻人吧,精力过剩。以后感觉不冷静的时候呢,自己多去跑一跑,跑到冷静下来为止。”
明台本来还有些知羞的,听老师这么一讲,连羞也顾不得了,当即道:“冷静下来,还是爱您。”他早早注意到老师那个摘表的动作,心有戚戚,是以说完了这话,便伶俐地往边上一闪一蹲、双手抱头,其反应之剧烈、动作之敏捷,倒让坐在那儿动也没动的王天风惊了一跳。
明台尴尬地站起来:“对不起老师,我看您摘表,以为您是要揍我一顿,我这是习惯性的……”
如果不是天太晚、也没那许多闲精神,王天风还真有点想再揍他一顿。
“我总是打你么?”王天风单纯好奇地问他:“我怎不记得打过你好许多次?”
明台不大好意思地偏开眼光,不说话。
王天风就明白了,这大约又是那所谓“上辈子”中的事,于是在心中暗叹口气,揶揄道:“被打怕了。”
明台当即否认说:“我才没有!”他一本正经、大言不惭地耍宝:“我这不是尊师重道,特意蹲下了,好让您踹得省力些么。”
王天风失笑。他指节叩了叩小几,像是接受了这说辞一般,作势要站起来:“这么说来,我更不应当辜负你的好意了——”
他本意只是想要逗学生一逗,可当他看见明台那一双发亮的、隐隐含着怀念与渴望的眼睛时,他就渐渐地收起了面上的笑模样——明台这样执拗地看着他,像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、非要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东西。

十一

真正好好坐了下来,谈的却是于曼丽的事情。
说到最后的时候,王天风转了转钢笔,忽然问他:“你上辈子,于曼丽是怎么死的?”
这是王天风第一次问明台有关上辈子的事。
这问题明台却不能回答,他抿着嘴唇,低下头去。
王天风看了他一会儿,偏着头笑了,语气肯定地说:“是因为我。”想了想,又说:“这么说来,郭骑云恐怕也死了吧,你们小组全军覆没,是因为我,或者是你上辈子的我,把你们作为了死棋,对吗?”
明台猛然抬头,仓惶地看向老师,茫然地开合着嘴唇,说不出一句话。
王天风就自己点一点头,道:“你是这样认为的。”
他看明台,看他这个学生时,觉得有些失望;看这样一个经历磋磨的好孩子时,又感到十分难过。
“您打我吧,”明台抬起头,执着地看向老师的眼睛:“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,但是当既定的死亡就发生在我身边……我没法无动于衷,老师,那是我的下属,是我的兵,是我半条命啊!还有您,我的老师,还有我爱你!你要我怎么无动于衷!”
学生的两道眼光像是两团火。
王天风下意识地向后靠了一靠,维持着平淡的语气:“我不需要你无动于衷,我只需要你配合。”他说完这句话,自觉再无话可说,就要开口撵人;可偏生又注意到明台那一副丧气相。王处长便又站起身来,走到学生座前,居高临下地看了回去。
“你要我打你,好,”话出口的时候,他猛然甩手实打实地给了明台两记耳光:“现在打过了,你就想通了吗?”
明台连吐了几口带血丝的口水,手捂着脸,讷讷地不说话。
一张白纸,王天风心想,这孩子就是一张白纸,是一挺不需要思考的枪,是那种最有古人风气的豪侠——这孩子被养得很好,教得也很好,在这里欠缺一些,没关系,他来补上——
“能来到这里的人,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人,都是不畏死的,都已有了随时赴死的准备。你还记得,我们这栋楼前面贴着哪一联么?”
明台垂着眼睛,他睫毛很长,在眼窝落下两片阴影。他沉默了片刻,铿锵地喊道:“宁作战死鬼,不做亡国奴!”
“很好,”王天风抬起手,摸了摸明台的脸颊:“告诉我,明台,你怕死么?”
明台握住了老师的手,仍然贴在自己脸上。他的眼泪落下来,他说:“我只怕……不能死得其所。”
他感觉到老师温度比寻常人略低的指尖在他脸颊上摩挲了几下,这一瞬间,在这昏光下,他顶着灼痛的两颊,第一次觉得不那么疲惫,并且释然了。
明台小心地恳求道:“您能抱抱我么,老师,您抱一抱我。”
在他这个愿望被慷慨地满足之后,他又觍颜耍赖,多讨了一个吻。

十二

可耻。
在明台离开后,王天风闭上眼睛。他的眼前,慢慢地浮现出粉刷在这栋楼的外墙上,那白底黑字的“还我河山”。
他那颗才有些要暖起来、活过来的心,骤然撞上一割山河破碎的冻风、一腔国将不国的苦雨,直令他在遍笼全身的灯光罗网下,打了个寒战。

十三

毕业也就是一转眼的事。
王天风叫了明台出来,还没有开口,明台就已经俏皮地抢过话头来:“和您第一次见面,在飞机上,您策划我救您一命。您盛气凌人,我目中无人,现在想来,般配得很。”
好容易毕业了,眼前就是战场,此刻且由他放纵些吧。
王天风这么想着,就只拿眼角瞪了他一眼:“满口胡言,找打呀。”
明台嘿嘿一笑,就要伸手去挽老师的胳膊,被人躲开了也不沮丧,接着说:“会想念这里,也会想念这里的人,尤其是您,我要把您当成我的上帝来祷告,每天睁眼的时候想您,睡觉的时候想您,忏悔的时候想您,吃饭的时候也想您……”
王天风:“……你闭嘴。”
“闭嘴的时候更好,不需要言语,只需要想您——咳,”明台见好就收,又刻意地提醒道:“老师啊,前两天送您的西装,穿着还合身吧?”
王天风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,顺着这话说:“很合身,明台同学有心了。”
明台把笑声憋在喉咙里,突然探手抓住老师左边手腕:“那您的表也该……哎?”他又卷起王天风右边的袖子,两边手腕上,都是空荡荡的。
明台义正辞严地说:“老师您不按常理出牌,您身为军人,这样很不好……”
王天风懒洋洋地一掀眼皮:“哪条军规规定,军人收了礼物就必须得回礼啦?”
明台依然不死心地把贼手伸向王天风的衣兜: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……”
“你够了吧,”他老师终于不耐烦了,把那只就是不摸正地方的手从自己的裤袋里扯了出来:“你临出门前都不检查行李箱的么?”
“啊……”明台非常不好意思:“是曼丽帮我收拾的箱子,我都没看过……”他匆匆说了句“老师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”,就要往宿舍窜,还没跑两步,又回头喊了一句:“对了,老师,如果我将来订婚了,千万要相信我们只是任务上的需要呀!”
又跑出去几步,再回头,这回是用吼的:“老师我最爱您啦!”
最后干脆直接一溜小跑地回来,厚着脸皮问:“老师,先亲一个呗?”

王天风的回应是,直接呼了他一巴掌。
呼完这一巴掌之后,又有些惆怅地想,等明台取完表回来,要怎么开口问一问他,抗战胜利的中国,是什么样。

十四

将明台的资料付之以丙时,王天风体会到有生之年最大的心酸。
一阵风卷着焦黑的纸片落在他手心,是真的入冬了。

十五

明台熟门熟路地进了乡村俱乐部。
他决定把上面两辈子受的蒙骗全都报复回来,于是……
明台笑眯眯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去,挨个拍了拍肩。
“哟阿诚哥,啊郭摄影师也在呀,大家都是好同志,相谈甚欢,一起努力呀。”
明台进去以后,郭骑云:“……你们是不是告诉了他什么。”
阿诚:“绝对没有。是不是你不小心让他发现了什么……”
郭骑云:“我也绝对没有!”
两人面面相觑。

十六

“舍弟明台——”
明台用一种无奈且包容的眼光看向明楼,并且对坐在对面的王天风说:“我大哥脾气就是这样怪,总爱演一些稀奇古怪、装不认识的戏码,老师您多担待担待。”
刚想装作不认得明台的王天风:“……我担待。”他带着一种微妙的优越感,嘲笑地看了明楼一眼:“令兄,花样真多。”

十七

明楼把手里的扑克牌摔了一地。

十八

明台单手撑着下巴,冲对面飞眼:“你们刚才在聊什么,我也想知道。”
王天风看了明楼一眼,坦坦荡荡地说:“我认为死间计划完全没有修改的必要,而明先生不同意。”
明楼冷笑:“就凭明台所谓上辈子那些成功?你又怎么能保证七十六号内部没有像明台一样回到过去的人?”
王天风拍桌子,站起身来:“如果有这样的人,死间计划更要按原样实施!”
明楼怒视过去:“按原样实施,白白牺牲你那两个学生,和你自己么!”
王天风看向明台:“明台,你先出去。”
明楼也揉了揉眉心:“你先在外面等会儿,回家之后来我书房,我会给你个答复。”
明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,挑衅地看了大哥一眼,又对他老师说:“出去也行,你给我亲一个。”
明楼:“……”
王天风气笑了:“我看你是想要蹬鼻子上脸。”
“那老师你给不给我上嘛。”
这话一出口,室内陷入尴尬的沉默。

十九

明台捂着肚子,表情痛苦地滚了出去。
阿诚担心地来扶他:“小少爷,还好吧,怎么了?”
“别提了,”明台痛苦地说:“大哥反拧着我,我老师照着我肚子来了七八下……这也太狠心了。”

二十

大哥的书房里,等着明台的,是家法。
明台挨棍子的时候一声没吭,一瘸一拐走出来之后,神情却是十分满意的。
“事前给你透露一些计划内容,算是对于你之前第一时间把那些小秘密告诉我的褒奖。”大哥这样说:“记住,就算你是活过一次的——”
明台吐舌头:“大哥还是我大哥!总来这一套,累不累呀。”
明楼一手还提着棍子,另一手指着他,摇头微笑。

二十一

那个“郭骑云”的脸孔完全暴露在探照灯下的时候,王天风揣在大衣兜里的手就一抖。
他简直想把毒蛇和毒蝎一锅炖了。
但他毕竟还是个优秀的特工,于是在“郭骑云”颤抖着嘴唇做出“老师”口型的时候,他冷静地掏出枪来,连扣了两次扳机。
汪曼春吃吃地笑着:“对你的亲学生、亲副官都下得了狠手……”
“走吧,还有一个。”王天风这么说着,却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正要被抬走的尸体一眼。
无论你是谁……
这片土地会记住你,为了最后的胜利。

二十二

明台帮着这女子把绳索扣在腰上的时候,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一直在抖。
他就停下动作,问:“很害怕吗?”
女人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,嗓音比身体抖得更厉害:“有点儿冷,而且我怕高。”
明台感觉到十分的难过,以及愧疚。
他低着头,无措地说:“对不起,你也许只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,却不知道,你是在替我的搭档送死。我很想替你,但是我不能够,我要活着被七十六号逮捕,我……对不起,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。”
“没关系,”她流着泪说:“反正我本来前天就该执行死刑了……我这条贱命,能换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平安活着,也值了。”
明台的眼泪也流了下来,他站直了,对她敬军礼,并且说:“这不是你的死刑,是你将自己送给中国、投向战场……我保证,你的牺牲会换来第三战区的大捷。”
“是嘛,”女人牙齿打着战,脸上却露出一个极艳的笑容:“我弟弟,我弟弟就是当兵的,不知道他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也在那个战场上……”她说:“弟啊,我想……最后抽根烟,你带了么。”
明台连忙四处乱掏,翻出烟和火机,递给了她。

几分钟之后,一颗子弹射中了悬着女人的索线,她自城墙跌落在沙砾地上,曾经美丽的头颅朝下,绽出血花。

二十三

“都是从军统近期执行的死刑犯里提出来的,阿诚哥去提人的时候,他们听说是一场为了抗日而设的伟大的死局,都想要参与……”
这一件事情,是后来的时候,明台主动对他老师说起的。这个时候,曼丽已跟着大姐回了苏州老家,郭骑云回了军校,明台与王天风在军统的代号都已撤销,于是接受延安方面的调遣,辗转来到北平。
这男人的老母幼子早已在重庆落户,来接站的人告诉他们,他是一位始终抗日的烈士。女人则没有能找得到的亲故,明台自己做主,以黎家鸿的身份认她做了干姐姐。
然后明台略感遗憾地,看向老师颈侧的疤痕。
王天风注意到这么明目张胆的视线,抬手把领子拢紧,淡淡地说话:“做人要知足。”
明台干脆整个人扑过去,把整张脸埋在老师肩颈处,蹭来蹭去:“我很知足呀,我从来都知足,我这人最知足了。”
王天风“嗯”了一声,摸一摸学生的头发。
他想道:我也知足。
有幸拥有这样一份热烈而真挚的爱情,他其实早就知足了。

二十四

明台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噩梦,梦见那个乱葬岗。他一会儿梦见火,一会儿又梦见血,一会儿还梦见汪曼春气急败坏地叫人把老师往医院送,不得个消停。
他不消停,当然也不肯让王天风消停,每每蹭到人家被窝里,动手动脚地把人给闹醒。
美其名曰:获得一些心灵上的安慰。
他老师么,心里总对他有些愧疚的,被这么三不五时地闹一次,感觉也还吃得消,就纵着他。

在他又一次嚷嚷着“老师我做了个梦”贴过来的时候,王天风握着他的腕子,翻个身,和学生面对面躺着。
王天风在漆黑的夜色里,漆黑的房间里,看着年轻人模糊的轮廓。
他说:“巧得很,我刚刚也做了个梦。”
明台忙着把胳膊横过老师的腰,并且恬不知耻地问:“老师梦见我了没有?”
王天风却不说话了。
他回味着那个梦,说不清里面有多少是梦,又有多少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。
飞机上的初见,去维也纳的生死搭档学习计划,用来吓唬学生的枪;毕业的前夜学生趁他问“恨我吗”的机会表白,什么有多恨您就有多爱您的,一通胡言;他转身离去,不经意回首时,看见明台固执地对着自己的背影敬礼,岿然不动,满身都是月光。

二十五

不能让这小子太得意了。
王天风抬手盖住了明台的眼睛,对他说——
“我梦见月光。”


E!N!D!
(这回是真的)

* 这篇写得拖泥带水的,自己觉得实在不如非主流重生,但好歹是个HE。同系列(小明loop)应该还有最后一篇明台打恐怖游戏无限loop的,那个就是现代背景了,先放一放。下一篇想污一个原著背景加一点点灵异,人x鬼的小短篇。
* 谢谢姑娘们不弃,送上小段子一个,祝愉快~

【无责任·伪·彩蛋】

大哥给老师发报,主要内容大概是:
1.毒蜂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;
2.我刚想法子给你们加了一次补给,你不感激就算了,居然还来拐我弟弟;
3.你个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的疯子,当年在巴黎你就从来不听指挥、自作主张,这回竟敢拐走我弟弟,你真是反了天了;
4.老子真恨不得立刻飞到湖南去,亲手一刀一刀剐了你;
5.综上所述,你现在敢不敢告诉我,你到底想拿我弟弟怎么样?

老师表示:写太长,懒得看,叫我副官给我念。

郭副官:报告处长,毒蛇今天又夸您铁面无私效率高啦blablabla,上回加送的补给,希望您满意。他还说,很怀念和您共事的时候啊blablabla,如果有机会,真想飞过来看望您呀。哦,差点忘了,最后他和您说正事如下:bla,完毕。

老师:哦,你回他,棋慢一招,气死活该。还有,计划开始。

(地下党员)郭副官润色后:事已成定局,保重身体,切莫动气。另:计划开始。

发报员删减后:保重身体,计划开始。

收到电报的明楼:“……”

明长官的三位秘书说,阿诚先生又在笑眯眯地坑人了。
来自军统黔训班,不愿透露姓名的锦瑟同学(化名)则表示,小明同学今天也非常不开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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